《NEW!》 2018/6/6
Lieven Verona

汽車奔馳聲相當刺耳,鄰近王十字車站的住宅區充斥著喧鬧的吵雜聲,但這不影響這一棟公寓的住戶──咒語已經很好得把所有雜音都隔絕,就連貓頭鷹嘎嘎的叫聲都不曾影響任何人,無論是巫師,亦或麻瓜。
公寓套房不如以往冷清,露娜的加入為生活增添許多樂趣,而安阿姨及萬應先生的母親似乎也相當喜歡這個女孩,曾經掛在脖子上的藍色領帶就是她們送給露娜的禮物,只是這些都隨著露娜的不習慣而被尖啄撕成碎片。
完成送信任務的露娜,在廚房門口不時探頭張望。
兔子肉經過煎烤後散發著她想奔入鍋中的香氣,她前不久也的確歡快地奔入熱跳著橄欖油的平底鍋,理所當然的下場是總是寵溺的主人動手揪牠羽毛,並且明令牠不准進入。
牠可憐地鳴叫,利文黑著一張臉開口:「再叫以後不煮給你吃。」
牠立刻閉上嘴巴開始原地繃跳,以往這樣做總會取得主人的關注,但這次利文卻說什麼也不解除禁令,最後牠終於等到心心念念的食物 。
在火上奔跑的兔子總是特別美味,真可惜主人不常弄給自己吃,想著這些的露娜痛快地吃下一整支兔腿。
利文收拾著廚房內剛煮過兔肉的鍋具,他望著流理台內浮著油光的黃白色泡沫,思緒再度飄到安阿姨的來信。
自從新學期之後,他便發現安阿姨的異常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曾經思考過是哪裡惹怒對方,但隱晦地詢問過後卻只得到完全跟問題無關的回信。
究竟是女性思維跟他人不同,又或是他真的笨到無法理解?
與萬應或是過去的安阿姨相處時,利文總是琢磨對方的心思與要求,這次他乾脆放棄琢磨,之後依舊故我的以相同態度試探對方,沒想到卻收到這樣的回信。
『這位』安阿姨一反以往,相當明確地指出哪些舉動能讓萬應先生開心。
安的做法讓無法琢磨出用意的利文感受到不小壓力,卻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他只是認為如此依從對方做法最好,卻似乎讓她不怎麼滿意。
而這封信明面上不強迫,但任誰看了都會認為是要求。
難以相信寫信的人就是那位溫柔的安阿姨。
銳利的爪子抓著充滿刮痕的磁盤邊緣飛到利文面前,兔肉煎過後滲出的黃油被舔得一乾二淨,利文忽略露娜明顯想要再來一盤的訊息開口:「這個禮拜我會去卡爾頓那邊住,你要一起來的話就先去吧。」
她不滿的望著利文,哀鳴一聲後便展翅直接飛向窗外。
卡爾頓的工作上似乎出現一些狀況,需要帶著新聘的人一起前往───在寒假前得知這個消息的利文決定在假期時回去照顧孩子們,再提早回去學校練習魁地奇徵選。
院長到外地出差這件事情對於孩子的生活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即使沒有大人在、育幼院在安全方面也做得滴水不漏,而這原本就是常態,此時院內不需要他。
利文只是想要回到以往自己居住的地方好好理清思緒。
他望著壁爐,想起去年的自己堅持搭車前往育幼院,但這次卻早就決定好要用呼嚕粉旅行。
與去年的心態完全不同,察覺到這些的利文臉上浮出一絲苦笑,心情卻異常平靜。
已經習慣巫師交通方式的利文收拾好簡易行李後鑽進早已清理好灰燼的乾淨壁爐,直接前往維羅納育幼院。
X X
在之前卡爾頓的來信中,利文非常明白得知道自己認識的院內小孩幾乎已經找到好的家庭、到新地方展開生活,認識的除了亞道夫以外就只剩另外一位今年要去德姆蘭就讀的小女孩。
於是在看見滿滿的生面孔後他並沒有感到驚訝,沉穩地對一大群睜著眼睛的小毛頭自我介紹,接著也因為自己是唯一有魔杖的小孩,理所當然地被纏了幾乎一整個下午。
與這些小孩相處下來也相當愉快,但總是有無法避免的疏離感。
那個他熟識的十歲女孩只是一直坐在角落,食指纏繞著自己過肩的紫色髮絲在思考些什麼,灰藍色的雙眼滿是哀傷。
於是趁著用完晚餐,利文特地到房內找她。
「艾琳,你在嗎?」聽到門內回應,右手覆上手把轉動,「我進來了。」
前不久與他同住一個房間的女孩早已離開院內,這個房間被她一個人獨占,而看起來她也對新來的孩子們並不親近,有些孤僻的艾琳在這種情況下的確不適合與他人同住。
她勉強擠出笑容,突然地遞給他一把專門用來修剪頭髮的剪刀。
「利文、好久不見,幫我剪頭髮好嗎?」
對於突如其來的要求,利文顯得有些尷尬,並不是不想幫她修剪,只是───
「……你不介意我幫你剪?」
利文一直知道自己的剪髮技術不好。
自己修剪頭髮的下場是後腦杓就像被狗啃一樣難看;也因此看見成果的孩子們看到他拿著一把剪刀靠近時都會落荒而逃,只有艾琳會在卡爾頓無法幫她剪頭髮時請求利文。
她點點頭,轉身在燈光下翻找剪髮用的藍色圍兜,有些瘦弱的身影鑽入衣櫃幾乎快消失不見,利文想起霍格華茲餐桌上永遠吃不完的食物,或許得要叫卡爾頓想辦法加些肉食才行。
一邊套上圍兜一邊把椅子拖到利文面前,十歲的小女孩坐在板凳上全身僵硬地開口:
「拜託你了。」
看起來相當介意。
但似乎對方已經想修剪很久,連工具都隨時準備好,沒利文只好站在她的身後接過剪刀,開口說出自己的考量。
「我只幫你修剪掉一些。」
他可不希望這個相當天真、有些任性卻可愛的女孩子因為頂著一頭失敗的髮型遭受他人的異樣眼光,於是他攏起被藥水浸染過的紫色髮絲,開始幫她修剪參差不齊到有些雜亂的髮尾。
看來這頭長髮似乎留很長一段時間。
卡爾頓聘用的人怎麼就忽視掉這個問題呢?利文有些不滿的想,自己做的都比他好……
艾琳在利文攏起耳邊髮絲的瞬間微微一顫,在這同時外頭的聲音突然有貓頭鷹不甘寂寞地鳴叫聲,利文白了窗邊正在迸跳的露娜一記,似乎被驚嚇到的女孩些微顫抖著。
「抱歉,露的聲音原本就比較嚇人,你還好吧?」
「啊,我、我不是因為那隻貓頭鷹才……」
「嗯?」
「……」
女孩臉上的紅潤產生些許模糊不清的氣氛,但完全沒有察覺到的利文想要分散艾琳對窗外不斷模仿彈簧的露的注意力,開始詢問接下來就學狀況。
「七月時你就要去瑞典……很不安嗎?」
「嗯、」
在利文眼中似乎怕自己剪壞頭髮的女孩做出怪異舉動,她緊張地扭著手指,紫色的睫毛微微顫抖,最終低下頭鼓起勇氣開口:「我、我不想離開你。」
原本正在專心剪頭髮的利文稍稍停下動作,起先疑惑她為什會說出這些話,卻馬上在記憶中得到解答。
他想起艾琳第一次到院內的情況。
他與艾琳同時入院,但艾琳的年齡卻比自己小上三歲。
連話都不會說的她是從聖蒙果轉院過來的『病患』。
一頭亮眼的、非普通人所擁有的紫紅色髮絲是利文對她第一個印象,卡爾頓對她的遭遇沒有多說什麼,但利文卻也在不久後接手照顧孩子時猜出幾分。
他有一對在魔藥學界被唾棄的瘋狂父母,不正常的髮色是遺留下來的後果。
對於那段被原生家庭照顧的記憶,在經過聖蒙果的特殊治療後艾琳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但她卻還是本能地拒絕接近任何水池,喝下任何未知飲料,他還記得剛到院內不久的她就連柳橙汁都難以入口。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該知道艾琳對於迎接新生活有多麼不安。
卡爾頓的選擇幾乎不會出錯,雖然盲目,但利文相信他的眼光,無論是自己或是他人,都因為卡爾頓的幫助而找到歸宿。
不想離開。
想留在這裡。
想陪在『家人』的身旁。
利文彷彿聽到艾琳低泣地訴說自己的願望,如同一年前的自己。
「卡爾頓院長幫你找到的新家一定很好,以後也可以像我一樣回來探望……」
利文輕聲安慰著因為難過、也或許是因為羞恥,卻勇敢說出不安的艾琳。
無論是過去抑或是現在,他永遠做不到這點。
「去那邊跟待在這邊不會有太大不同。」
自己明白這些只是安慰。
利文比其他人都還要清楚、也明白總有一天自己或許會逐漸淡出這一切,但這並不是此刻的艾琳想聽到的答案,這個女孩所需要的是疼愛以及家人溫柔的撫慰。
「我、我……」
女孩的臉色有些著急,卻怎樣也擠不出完整的話語,腦中一片空白的她明白自己應該要扭轉利文理解的意思,但最終她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滿臉失望地低下頭。
他摸摸她的頭,溫柔開口,「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外頭有更寬廣的世界等著你,卡爾頓和我、跟其他孩子都不會忘記你。」
利文不太明白艾琳目前在想什麼,但他明白這段時間她自己一個人會想得比較透徹,於是他沉默地修剪完頭髮後,在要離去時伸手擁抱她、要她別想太多,早點休息。
艾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滿臉通紅的目送他離開房內。
利文離開後便回到他目前暫時的居所,院長辦公室。
亞道夫是一個勤勞的孩子,把院長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利文稍微整理一下後便已經在床上鋪好被單,打算洗澡後直接休息。
但在孩子本該入睡的時間,亞道夫卻敲門,著急到招呼一聲便直接入內,手中拿著的是被拆封的信封以及信紙。
他困擾地把信封背面翻給利文看,早已經裂成兩半的臘印來自利文相當熟悉的魔法部,但照理來說這樣的書信應該會直接送到此時遠在德國的卡爾頓身邊,為什麼反而寄來這邊?
「好像是有新的資助者想要後天拜訪,但卡爾頓不在……」
聽到這裡的利文似乎已經明白魔法部的打算,臉上的表情與亞道夫困擾的神色如出一轍。
細數院內,也只有他能說服資助者挖出存放在古靈閣中的金錢了。
───可是這是因為除了他以外,其餘年齡都在十歲以下啊!
他苦惱的想著,或許這次回來院內並不是正確的決定。
兄長以前曾經參加過魁地奇球隊,
或許你已經知道這件事情,徵選似乎快到了?
你自己有興趣的話就去參加吧───
不過若你順利徵選上的話,他回來後一定會相當開心。
與其思考我的態度,不如試著站在兄長及我的角度看待事情、
依你對他的了解,想想兄長會希望你怎麼過生活吧。

育幼院每間房屋的窗面早已一片漆黑,唯一明亮的只有那扇卡爾頓.維羅納時常辦公的場所,這在以往是相當稀鬆平常的事情,忙碌的院長時常在夜晚進行收尾,但這個所有大人不在的夜晚比起以往卻不相同。
兩個孩子沉著臉,在沙發上盯著那封詭異的信件。
怪異感在利文心中久久不散。
沒有卡爾頓至少應該還會有某個魔法部的員工前來介紹,無論如何關於資助或金錢這方面基本上並不會跟小孩產生任何牽扯,即使是處事成熟的利文也無權干涉這一塊。
不是卡爾頓真的沒辦法,就是有其他問題。
「對方是純血家族出身,以個人的身份拜訪,讓我們稱呼他是亞倫先生。」
純血出身以個人名義捐款給巫師育幼院的人不算少,利文對於身份並不感到任何意外,只是……不合常理,但就算其中有什麼原因,想破腦袋應該也無法得知。
現下著眼的應該是安排與應對方式。
該如何才能從他的手中挖出錢?
派小孩出來帶著資助者介紹院內本身就已經是制度的一大缺失,他不能冒險用其他方式去博取同情,用假造的狀況或許會適得其反,利文沉默幾秒後便把剛剛的想法直接逐出腦海中。
他不認為對金錢抱有欲望是一種壞事,但這並不是卡爾頓的方式。
「利、利文,怎麼了?你剛剛有點…可怕。」
「啊?喔,呃,是你的錯覺。」
他尷尬的辯解著,亞道夫一臉迷惘點點頭,似乎打算把剛剛發生的事情當成錯覺。
還是當個誠實的赫夫帕夫吧。
X X
黑色過肩長直髮,相當有壓迫感的身高,以及那雙沒有任何暖意的雙眼是利文對亞倫先生的第一印象,他在某個寒冷的午後準時來訪。
大雪並未在他的肩上停留,或許是長袍有特殊設計,即使在這樣的天氣身上依舊乾燥且溫暖,利文則是穿著簡便的襯衫以及牛仔褲出來迎接他。
亞倫在看見利文時眼神似乎有些迷茫,卻並未在他的身上停留太久。
「午安,亞倫先生,我是在信件中曾經被提及過的利文.維羅納,今天由我向您介紹院內的環境,很抱歉卡爾頓先生無法在期限內趕回來,我代替他為您道歉。」
「是我提出時間太突然,倒是浪費你難得的假期。」
他的聲音平穩卻僵硬,回答問題的同時觀察院內的狀況維羅納育幼院的佔地比他所預料的還要大上許多,他對此感到有些意外,總是僵著的表情讓遠方正在堆雪人的孩子嚇的躲進屋內,但利文卻聽到與外表產生違和印象的關心。
「若你需要的話可以先去加件衣服。」
特地挑選外觀較為清冷的裝扮果然值得,至少他知道這個男人似乎比想像中的還要親切,這樣成功機率至少會增加一些。
「謝謝您,請別擔心,這套衣服是養父送給我的保暖衣物,您要先進辦公室稍作休息嗎?」
利文一直在觀察著這個男人的神情,期望自己能夠從中發現自己應對上的錯誤藉此找機會修正,但男人的神情卻沒有任何差別,僅僅在聽到養父時眨過不易察覺的動搖。
「我的時間不多,直接帶我介紹。」
「是的。」
男人一直保持最低程度的沉默,並未針對利文的介紹提出任何疑問更意見,但他有時卻抓住利文話中所提到的個人狀況進行另一方面的了解。
「你怎麼來到這個地方?」
例如這樣私人的問題。
利文並未此產生任何牴觸,不如說這正是能夠提昇捐錢意願的好機會,卡爾頓或許在金錢及設施上無法做到完美,但在道德的高標準上卻是接近滿分,這正好能夠彌補缺失,也算是他刻意提出自己狀況的目的。
「……是卡爾頓先生給我安身之處,也是他給我一個家,您可以了解到我們並不是普通的孤兒,在這個地方沒出現之前,我們只能夾在麻瓜與巫師的灰色地帶生活,孩子帶孩子固然荒謬,但我很開心能擁有這個責任。」
於是他幾乎全盤托出自己的過去,適時的加油添醋卡爾頓的出現是多麼及時,孩子們總是受到相當良好的照顧,雖然無法進行基礎的巫師教育,不過是未來努力的目標等等,順便把過去因人力不足必須孩子帶孩子的窘境美化不少。
但聽到這些,亞倫卻並未提出任何回應,兩人之間再度恢復沉默。
利文抓不準亞倫先生的反應,因為他總是問與自己相關的問題而不是院內營運狀況,是發現自己在話語中的誇大嗎?
利文繃緊神經,祈求梅林不要讓他因為自作聰明而搞砸一切。
「領養你的家庭還算不錯?」
這樣的問題讓他愣了半瞬,腦中思考的問題卻是該怎麼回答萬應先生與神仙教母(♂)不同於男女的婚姻關係,如此遲鈍的反應讓他的眼神莫名凌厲。
糟糕、不應該思考這種問題的。
「你照實講。」
「某些私人狀況我無法解釋太多才會猶豫,」利文不知道養父們的婚姻狀況能不能公開,打算輕輕帶過這一塊,「我與他們有見面過也時常通信,他們是很不錯的人。」
即使看不清亞倫先生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的懷疑。
似乎剛才對院內的讚揚都即將功虧一簣,利文稍稍掙扎過後終究放棄不照實說出自己心聲的打算,帶著平穩的表情開口。
「雖然養父因為工作忙沒有辦法見面,但他會認真的叮嚀我好好保暖,關心我的生活,滿足我的需求,還送給我一隻可愛的倉鴞,我認為自己待在一個很棒的家庭……」
即使以前有機會提起這樣的話題也總是因為掩飾害羞而輕輕帶過,但為了讓孩子們每餐都可以吃到更多的肉他豁出去了!希望真誠可以挽救現在的狀況。
「能夠在這裡成長、與他們相遇,我想以後除了找到一個可愛的妻子建造幸福家庭以外,不會有比這些更幸運的事情。」
他的內心的確是這樣想的,對他而言有穩定工作跟可愛妻子是邁向幸福的成功關鍵。
理所當然一定要先有工作才能計畫去找個老婆建立家庭,這相當正常,但對情愛依舊沒有概念的利文認為,總是表現成熟的他一旦說出這樣的願望不知道會被多少人嘲笑,別人不笑至少卡爾頓會第一個笑。
正想要拜託他若是以後遇到卡爾頓時千萬不要說出這段話的利文抬起頭來,卻意外的與他對上眼神。
停下腳步的亞倫出乎利文預料的以極為複雜驚訝的眼神看著他,但卻在利文還未探清對方反應的同時抬起頭來,因為身高的差距,即使利文努力抬起頭來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利文不明白自己說錯什麼,卻發現再這樣下去似乎會多說多錯。
他到最後決定便轉移話題繼續介紹院內,心中又再次向梅林祈禱,不要丟臉又丟資助。
花了半小時終於介紹完院內的狀況,利文緊張也有些沮喪,因為從剛剛到現在男人並沒有任何一句話,會捐款的可能性好像也低了不少。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男人卻在離別時開口說了一句話。
「我會與維羅納先生討論後續院內需要的資金。」
差點張大嘴巴的利文忍耐著不讓自己的表情有絲毫動搖。
「……不會,這是我應該做的。」
亞倫先生似乎已經決定捐款?利文迷惘的想著,完全摸不清此時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但得到承諾比什麼都來的重要,他的確放鬆不少。
或許是因為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忙,男人帶著急促的步伐離開院內,無論拜訪又或是離去充滿怪異,利文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卻因為長時間的緊繃連帶著不想去思考這方面的問題。
目送他離開視線範圍之外,利文打算回去院長室睡一覺。
這段時間真是精神折磨啊,他想著,他對卡爾頓的尊敬又更上一個層次了,疲累的回到辦公室後很快的就窩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在很久之後利文回想起他與他的初次見面,才明白當時為什麼會有這一天,為什麼那個男人的表情如此複雜。
X X
亞倫先生做了一個夢。
那年的高地上,外頭的櫻花樹不合時節地明艷的綻放著。
點點花朵被雨雪打落在早已覆上雪白的綠地上,那是在草地上唯一的一棵,陪伴著屋內的女性訪客度過這個本該嚴寒的冬天。
木屋的外觀早已年久失修,被風劈成碎片的木板正在屋簷搖搖晃晃招手著,村內的人只認為這是某個牧羊人所遺留下來的倉庫,卻全然不知裡頭正住著一位與此景完全不相符的女性,甚至在他們的眼中,怒放的櫻花樹也只是連表皮都龜裂的枯木。
罩著灰色斗篷的青年是木屋的主人,也是難得的訪客。
黑髮早已經被剛下的大雪沾濕,連同粉色的花瓣進入屋內,他在踏入屋內的那一瞬茫然及懊悔便一擁而上,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脫下斗篷,雨水滑落他的身體,藍眸專注的看著那個正挺隆起的肚皮做飯的金髮少女。
從小未接觸過鍋碗瓢盆的她手指上佈滿火傷及刀痕,可想而知為了入住花費多少力氣。
他可以想像接下來呈在盤中的菜餚到底有多麼難以入口,明明生活條件相當差勁,但他卻一點也感受不到女孩的心酸、亦或著是不滿。
少女口中唱出的是麻瓜廣播中常聽到的歌曲,悠閒且快樂的曲調。
她不該像個麻瓜一樣活著。
明明是個優秀的巫師,卻連魔杖都無法擁有。
他與她不該走上這條路,但────是自己的錯,還是他們自作自受?
愛恨交織的痛苦幾乎快消磨他僅剩的理智,即使是那時,又或著即將到來的末路,青年腦中狂暴的念頭並不是第一次浮現,卻也不是第一次狠狠拉住自己拴在脖子上的粗繩。
他的軟弱再一次救了這個少女。
走近廚房門口,腳步聲讓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少女猛然驚醒,瘦弱的背影微微一顫後才轉過頭,卻在看見自己時心中的警戒快速散去。
對於青年的拜訪,她的內心充滿喜悅。
「過來不要緊嗎?要不要吃點東西?啊不過我做的菜還是很難吃……」
即使她或許應該要恨著青年,但少女明白這是身為人類最差勁的選擇。
她笑著開口招呼對方,但青年難看的臉色並沒有任何改變。
「他已經出發了。」
少女的笑容僵住。
似乎只要不對這個事實做出任何回應,分秒便永遠不會轉動,瞬間的混亂中她想著這樣荒謬的奢望,但這原本就是自己早該知道的事情。
啊,他走了。
明亮豔麗的琥珀色微微泛著濕意,原本迎接友人的喜悅開始變質。
她努力對抗著心中叫囂著的惡魔。
低垂著頭重新轉過身去,湯鍋中浮出刀工不佳的番茄碎塊,在漫長的秒數中女孩終於穩定住自己的心情,她輕巧的轉過身、正一如往常的以笑容面對一切變故的同時──
青年掩住自己的臉,淚水從指縫間滑出。
她無法看見手掌下青年的臉龐,卻似乎看見青年還是孩子的那時────皺著紅通通的鼻子哭泣的模樣,他好看,愛哭,也相當軟弱,每次夫人生氣時都會跑得不見人影。
他與她跑遍整個屋子,在推開厚重的大門後,總是能看到男孩躲在衣櫃裡哭泣。
每次遇到事情最先哭泣的總是他啊,少女無奈的想著,她用力的拍拍自己的臉,才把即將傾瀉的淚意強忍住,再度露出笑容。
「真是、小時候你就是個愛哭鬼……」
本該因為懷孕而憔悴的氣色卻似乎永遠都不會消退似的相當紅潤,她知道已經離去的他不會放著青年不管,所以她殺死那個存在她心中的惡魔,擁抱這個軟弱無力的青年。
「能夠與你們相遇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她輕輕地說,也同時像是說服自己似的,用溫柔的語調哄著青年,「哭完這次就不能再哭了喔。」
青年依舊哭泣著,茫然失措的緊緊抓著少女的衣服,但身體間卻也理智的保留不去壓迫到小生命的距離。
………………
…………
……
…
如果她恨著自己就好。
為什麼沒有人恨著自己呢?
即使在之後迎接她的末路,這個問題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黑色的、乾淨的灰色地牢中央是孩子的母親,她的肚子一片平坦。
明亮的金髮被黏稠的血液纏住,而純白的囚服各處綻放著朵朵血花。
她在初為人母時便遭受如此殘酷的對待,卻還能夠帶著平穩的微笑離開這個世界,或許是因為那個孩子已經平安離開的關係吧。
哭完這次就不能再哭了喔。
他聽到她輕聲講著。
在那之後他從未掉過一滴眼淚。
這些是青年早已斑駁深藏的回憶。
他任由這些啃蝕掉他的血肉他的心靈,直到在見到少女孩子的那個夜晚做了這樣的夢。
他明白自己不該也沒有資格去見他們的孩子,卻終於在母親去世的這年鼓起勇氣,用盡各種手段把維羅納院長調開,只為了見他一面。
她的孩子健康、成熟,有些小心機,與木訥的父親完全不同,害羞的說出天真的夢想,但內容的卻是他的父母終其一生都無法達成的願望。
那個男人與那個少女的孩子原本不該走上這條路。
久違的絕望再次淹沒他,他想自己或許不該再去,也沒有資格見那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