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even Verona

都市的郊外社區內有一處外觀設計簡約的私人住宅，這棟房屋的主人搬來已經是一兩年前的事情，但鄰居們對這棟住宅始終保持模糊的印象，就像他從未存在似的，即使路過門口也不會有人駐足。

 

在大門內的不遠處，黑髮男孩正在簡易撐起的塑膠棚下小心翼翼的種下東西，而綁著麻花瓣的金髮女孩則牽著棕髮男孩的手、在陽光下穿越庭院來到小屋。

男孩的頭髮已經留到肩膀，瀏海則是可愛的束起一把有些垂下的頭髮，進入屋內後女孩替孩子披上簡易的布料後，便拿起剪刀開始幫他修剪頭髮。

 

男孩安靜的聽著女孩的嘮叨。

 

「你也知道卡爾頓先生什麼都不會，做個飯菜都會燒掉廚房、擦桌子都會把桌面刮傷……你現在還沒有魔杖，所以我只能教你用普通的方法打掃房子、煮菜，放在流理台櫃的木椅記得搬出來，那個會自動增高……這個有告訴你嗎？」

男孩點了點頭、安靜的聽著女孩的嘮叨，碎髮落在鼻尖有些發癢，但他只是動了動鼻子沒有任何掙扎。

「我已經做了筆記，等等拿給你，還有基爾在後院翻好土也種下種子了，過幾個月後就會有韭菜跟蕃茄可以吃，對了、在後院的倉庫有個樓梯可以拿它來用……好了。」

 

女孩抽出剛從斜角巷拿出的魔杖，唸了幾句咒語後、男孩便感受到有股清涼的微風掃過自己的耳際以及脖頸，把刺人的毛髮掃的一乾二淨，他的視線也不再被阻擋。

看著正在注視著頭髮思考哪個地方還需要修改的女孩，男孩琥珀色迷惘地盯著女孩看，猶豫許久才開口：「茱莉姐姐，我好幾天沒有看到亞拜爾哥哥了。」

 

亞拜爾是前一個月與自己差不多時間進入院內、年長他三歲的男孩，洗澡時他總會見到掩藏在衣料之下的各種色塊，也很討厭卡爾頓以外的大人，於是就算他不喜歡那個總是捉弄自己的男孩，卻什麼都沒有說。

在入住的一個禮拜後，男孩醒來後，就再也看不見他的蹤影。

 

她的瞳孔微微擴大，似乎對男孩的提問感到困擾。

「……亞拜爾……」收起魔杖的女孩有些支吾，「他、他被他的爸爸帶回去了。」

他眼中的疑惑更深，看起來完全沒有收回問題的打算，她只好硬著頭皮講下去。

「他爸爸後悔了，所以來帶他回家……」女孩的臉色有些陰沉，她轉過投去、口中低聲碎念著男孩聽不清的話語，「……矯正成麻瓜？吃屎算了……」

如果真的重視的話，也不會把才九歲的小孩趕出家門吧？

雖然超出自己的年紀能夠理解的話，但看到女孩一反以往的臉色，男孩還是知道事情不太對勁。

 

他一如以往地想到那位救星，「卡爾頓先生呢？」

 

原本沉浸在負面情緒的她抬起頭來，複雜地看著什麼也不懂的男孩。

年僅十一歲的女孩雖然才被卡爾頓帶進來一年多，卻也多少明白亞拜爾的狀況，但這個男孩也才六歲而已……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對方開口。
地上出現了男孩的影子，臉上沾到泥巴、剛做完勞動的基爾特步入房內，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一飲而盡，一接觸到茱莉不知所措的眼神便明白對方想說什麼，於是他放下水杯，走到流理檯前開始洗手，水珠清洗著他有些紅腫的手掌，也把上頭的淤泥沖掉。

 

基爾特擦了擦手，像是早就參與對話似地輕聲對男孩開口，「有些事情卡爾頓也無法處理。」

「是這樣啊。」

他點了點頭，意外乖巧的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並不懂事情的全貌，但他卻懂亞拜爾被帶走、如同茱莉與基爾被兩對巫師夫妻一同領養而要離開這裡一樣，是必然會發生的事。

 

「利文。」

「嗯？」
「你在入學之前，可能會非常、非常的辛苦，」茱莉輕撫著他的頭，掌下的懵懂總是讓她為他的未來感到心疼，她明白此時的卡爾頓光是給他們一個住所就費盡心力，以後的孩子會越來越多，照顧利文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年長的孩子總是需要照顧其他人，這是你的責任。」

「就跟茱莉姊姊還有基爾哥哥一樣嗎？」

「是呀。」

基爾與茱莉非常清楚，六歲的利文將和自己一樣被迫成長，而當事人雖然尚未真正體會到這點，卻也隱約察覺失去兩人的自己不會過得太輕鬆。

這是他的責任，六歲的利文把這句話深刻地刻畫在腦中。

他依舊安靜乖巧的點了點頭，一如他之前所做的。

 

過了一個夏天，育幼院內最年長的兩個孩子離開了。

茱莉把利文教的很好，在迎接新孩子進來時、他已經能夠自己煮義大利麵了。

但他的生活依舊產生非常巨大的變化，只因為他是最年長也待最久的孩子。

 

 

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卡爾頓很常待在院內，但他並不常照顧孩子，利文時常看到他與幾位穿著舒適長袍的巫師爭吵著一些關於『爆竹無法照顧巫師』、『安置巫師孤兒浪費資源』等等他無法理解的話題，維羅納育幼院就像中繼所一樣新孩子總是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這些都是原本茱莉與基爾不讓他涉入的部份，但他明白這樣半知半解的繼續下去是不行的。

 

利文帶著茱莉給他的筆記本走入卡爾頓的私人書房，抄起書架上的字典便開始找尋茱莉推薦的幾本書，卡爾頓的藏書除了艱深的教育類書籍也有幾本他能理解的童書，還有幾本茱莉趁書店折價時用零用錢購入的食譜及打掃妙方。

一開始光是理解拼字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學的字並不多， 幸虧捧著字典閱讀這個作法大大降低理解的難度，久而久之他便開始加快讀書的速度，也學到許多知識。

 

他逐漸明白該怎麼在孩子當中成為一位值得學習，模仿的優良典範。

他教導他們學單字、說睡前故事、帶著他們一起分工合作處理院內的事情、面對任何爭吵選擇忍耐，永遠帶著笑臉面對一群只小他兩三歲的孩子。

 

他才七歲。

明明跟他們差不了多少歲，卻要裝得一副大哥哥的模樣。
他不明白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卻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確擁有這種情緒，他曾經在深夜想大叫、想怒吼、想抄起藤條狠狠打向弄壞冰箱的孩子，但他知道這樣做只會帶來更加糟糕的後果。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選擇把心思放在後院基爾為他們開闢的菜園，戴上手套，帶著鋤頭翻鬆土壤，勞累總是會減輕心中的煩躁及憤怒，而且還會有好吃的東西，這簡直是最棒的抒壓方式。

 

 

基爾與茱莉離去過後的第二個冬天很快地離開了。

等到卡爾頓終於發現不是院內藏了家庭小精靈、而是利文辛勤勞動的成果後，也已經是這個孩子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他感到欣慰的同時也相當自責，但光是試圖把育幼院維持穩定經營的狀況就已經費心費力，他能為利文做到的事情少的可憐，但依舊還是有他可以主導的部份。

卡爾頓盡他所能的努力照顧孩子、拉到許多贊助，並且遊說巫師來院內替物品施上咒語讓孩子們的工作能夠輕鬆一點。

他的確達成了自己的目標，但這段時間的疲累讓他倒在沙發上完全無法回房，爆竹與巫師周旋時在是一件費心費力的事情，他無法想像沒有原螢引薦的情況下自己還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些。

 

在黑暗中閉上眼睛，遠處傳來的是門鎖開啟的喀嚓聲，捧著蠟燭的利文輕手輕腳地走入辦公室內，直到看到躺在沙發上的人影才把手中的鋤頭偷偷放下。

得知不是賊而是卡爾頓的孩子鬆了一口氣，把蠟燭放在背對沙發的小木桌上後便拉下掛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走向沙發。

 

「卡爾頓先生，會著涼的。」

試圖叫卡爾頓起來的利文搖了搖對方後卻沒任何反應，只好無奈地把事先準備好的大衣覆上他的身體，轉身準備離開房間。

 

是夢境嗎？

過於疲倦讓他的視線相當模糊，只看到微弱的燈光中晃動的黑影，但他似乎就是利文。

 

他已經好久沒有跟這孩子好好說過話了。

明明把這個孩子帶過來是為了要讓他過上比較好的生活，但除了住所以外他都沒有得到妥善的照料，一轉眼間眼前的小男孩已經不像個孩子了。

如果花更多時間在教育他的父母上頭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自己是不是害了利文？

 

 

「……對不起。」

 

男孩停下腳步、轉身過去看著緊閉雙眼的卡爾頓，他知道院長真正疲累時是什麼模樣，也明白這或許是他的夢話。

利文一時之間不知該為這句話做出什麼反應。卻在看見他流出淚水的蒼白臉龐，像是被狠狠打擊到似地睜大眼睛。

彷彿墜入夢魘似的無法清醒的卡爾頓像個孩子抽泣著，自責的話語清晰地傳達到利文耳中。

 

 

「……你明明只是個孩子……對不起……」

 

他從沒在這種情況下況看過卡爾頓哭泣時的模樣，但他還來不及思考、身體便先行動起來抽起一旁的衛生紙輕輕地擦拭他的淚水，卡爾頓的眼淚依舊沒有停止，利文還是第一次看到表現地如此懦弱的他。

 

「利文……是我的錯……」

 

為什麼是你的錯？

你給我食物、給我房間、給我書本、給了我……家人。

為什麼這樣的你認為是你的錯？

 

 

你明明是我的英雄。

 

 

 

滿懷疑問的利文難受翻湧心頭，卻說不清自己的委屈及無力從何而來，到最後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睡夢中的卡爾頓流下的淚水比較多，還是自己已經哭到沾濕衣領的狀態比較慘。

 

 

必須成為大人，必須要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只有這樣做才能夠維持現狀，才能夠減輕卡爾頓的壓力。

這是他身為最年長的孩子應該付出的責任。

 

在那之後原本的怨懟與不甘於勞累的憤怒逐漸消散，只可惜他所面對的剛好是孩子們最頑皮的時期，即使對他們早已經沒任何忌妒、利文還是時常被他們搞的快要抓狂。

 

 

 

「利文、利文！」奔向自己的男孩親暱的抱住自己的小腿叫到，「這次的蕃茄好好吃喔！是不是你常常待在菜園的關係？我看到了你一直在拿鋤頭翻土！我還要再吃一顆。」

「…………不行。」

 

 

嘛，看來生氣會發生的也不全然都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