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2018/6/6
Lieven Verona

巫師的謀殺案總是千奇百怪,比起普通麻瓜的死亡方式還多上幾分創意。
即使人口稀少,但麻瓜與巫師────應該說是人性的惡意或許從以前就從未改變過。
被切成碎塊的屍體依舊充滿喜悅地訴說他與葛萊分多小女兒的快樂回憶,身為治療師的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合,卻也多少無法忍受這赤裸裸的生離死別。
屍塊中的血液滑過血管內的速度以及聲響比一般人還要明顯,他想著身體機能除了這點以外幾乎與活著的人無異。
但他知道他的靈魂的確已經離開了,這個只是犯罪者惡意的結晶。
或許提早抵達的自己應該要站在門口迎接那位先生而不是選擇獨自進入才對,看見這種景象真讓他感到心塞。
就像是順應著他的碎念般,他聽見後頭有輕微的腳步聲,隨後停住。
「你在做甚麼?」
異常不善的語氣從門口傳來。
艾弗列第一次真正見到自己未來的伴侶,是在這種算得上是特殊的場合。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就普通男性而言可以用『美麗』的臉。
從走廊陰影中走出的他,側綁的捲髮看起來柔軟到令人愛不釋手,眼眸是不可思議的墨綠色,艾弗列沒有預料到此時此地會有這樣的人物出現,由於前後時間點所遇到的事物都超出他一般的想像與認知,現下的他遲鈍到看起來似乎完全忘記如何使用英文這門母語。
這種反應讓那個男人感到非常不耐煩。
「你是魔藥與植物中毒科的吧?在這裡做甚麼、關呢?」
比起剛剛的語氣而言已經平靜很多,卻依舊用上對下的態度提醒自己是他的上司,艾弗列這才醒神,恢復平常的狀態謹慎回答:「關先生今天休假,我來代班。」
他沒有回應,確認自己的身分後便轉身抽出魔杖走向今日的工作,艾弗列忍不住盯著覆在黑色杖身上的纖指,即使指節上有厚繭卻依舊無法掩蓋那微微透出血色的白皙。
很誘人,看起來相當誘人。
「那我們就開始吧,知道怎麼做嗎?」
「……抱歉,要麻煩你了。」
腦中轉過好幾個不可告人的念頭,他在這個場合卻不打算多做也不能多說些什麼,於是他的臉色適當地露出歉疚以及與方才全然不同的誠懇,試圖給對方好印象。
「那你就在一旁看著吧。」
雖然語氣還是相當溫柔,卻讓他隱約察覺到對方似乎有些輕視自己。
但艾弗列對於對方的態度並不意外,只因為被『這位先生』鄙視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年的聖人先生二十六歲,而他二十四歲,但他們兩個的差距卻不僅僅只有兩年。
艾弗列只是普通的小治療師,而他卻沒有那麼簡單。
除了隸屬於聖蒙果符咒傷害科之外,也是魔法部正氣師局的人員,身兼雙職的特殊性讓他有與一般治療師不一樣的職位───若要以麻瓜的職業作為比喻就是『法醫』,專門研究被害者或是已死之人的死因,或著是解開屍體身上的符咒、動刀挖開埋藏在裡面那些可能會帶來危險的魔法物品。
而這些僅僅只是某塊對外公開的部份,實際上他與正氣師局有多少業務上的聯繫並不被外人所知。
這在魔法界算是時常被批評浪費編制的少數職業,但魔法已經隨著時代精進許多,古老的解咒方法不一定能派上用場,於是在近代也出現越來越多從事這個職業的巫師。
這個比自己大上兩歲的男人就是其中一個。
他從學生時代就曾經聽說過他的事情,而這次接觸也可以說是他少數竭力爭取而來的珍貴實習,他原本並不打算抱持任何雜念,只因為像這種過於優秀的人通常光是外貌就不會引起他另外一方面的興趣。
但他發現自己錯了。
沒有想到傳說中的他並不像是自己所想的掛著一副老式眼鏡,打扮得活像是五零年代出生的鄉巴佬,意外的年輕美麗。
若是放到那巫師人口稀少的圈內肯定會引來一群野獸,有許多人可是喜歡這副看似不分零或一的類型,或許他可以先下手為強。
在此時腦內擬定計畫的最初,艾弗列對自己能維持不露骨的態度感到自信滿滿,但他卻也在這樣的自信下毫無準備地迎來下一次衝擊。
對方出手的速度及時間快到他無法反應。
「你的腦袋就只塞的下那些骯髒的東西嗎?」
那年輕美麗的男人突然把魔杖移向他,在下一秒他便莫名地被彈飛到室內的另外一頭,背部砸向牆壁───劇烈的疼痛及血腥味滿溢口腔。
他聽到骨頭從體內斷開的悶聲及自己倒在地上所發出的巨大聲響後隨即失去意識。
在黑暗中沉睡已久的艾弗列後腦依然有些鈍痛,暈眩讓他花一段時間才重見光明,只是一睜開眼他便看到一位不太眼熟的女同事陪在自己躺著的床邊。
「啊,你醒來啦,辛苦你了。」
比自己大上不止兩輪的中年女性正笑瞇瞇的看著躺在椅子上的他,一如照顧兒子般慈祥,但性別跟外貌都不對胃口讓他一醒來就看到這個女人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對……他人呢?」
「已經先走了,真沒想到那個屍體會藏有那麼多符咒,也難為你了。」
搞不清楚狀況的他傻氣地開口,「啊?」
「在解咒的時候你被『祂』波及了,原本他還很擔心你的狀況,若不是我把他勸回去的話,他恐怕會待到你醒來,」她嘆息著,「真是溫柔的男人。」
被波及?那個時候明明是……
想起他的魔杖指向自己的那一幕,再對照著她所說的內容,他完全無法想像居然會有人用那麼理所當然的理由掩蓋自己的暴力,重點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沒有辦法多說些什麼,身上的傷早已經在自己醒來後好的差不多,而自己的名聲也無法做出指控。
艾弗列忍不住放聲大笑,而無論是在那個男人或是這個女人眼中自己的確是個笑話。
到狂笑一段落之後,他才發現女人像是一臉看見神經病似的看著自己。
「幹嘛勸他回去?」
「他才不像你一樣可以白天也睡的那麼安心,很忙的。」
我這是被擊昏好嗎?但他並沒有破壞男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形象,依舊掩著嘴偷笑著,倒是自己在女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經被破壞光了。
女人忍不住開口詢問:「你腦筋有問題嗎?」
「我原本就很有問題啊。」
艾弗列隨意地回答著,確認自己能夠正常活動後便也沒有在乎女人的表情逕自離去。
他一直在想著那位先生的事情。
明明不是圈子的人,被覬覦的感受一定很糟,他相當有理由可以做出在這之上的報復手段,卻只是多加掩飾便揭過一頁。
對於這樣的他,艾弗列更有興趣了。
或許這個用來打發時間的娛樂能夠持續一陣子。
在這之後,他開始試圖更加深入地了解對方,於是在過程中、原本只在乎能力方面凌駕於自己之上的他,卻發現更多有趣的事情。
他原以為像他那樣的人是應該不問世事只專注在自己的研究中,卻發現事實上他也出席了許多社交場合,與人為善,結交朋友,但在萬花叢中從來不沾身,他也從未聽過任何有關於他交往對象的傳言,感情世界似乎如同處男般一片空白。
完美的有如聖人般的存在。
在尋找頂替前輩職務的機會之餘也只能在社交場合接近他,艾弗列還蠻慶幸自是來自於有本錢開宴會的家族,雖然只是分支,卻依舊擁有參加的資格,即使閒言閒語並不少,但他早就已經不在乎這些無謂的雜音。
他很快地便找到那位待在人群但在他眼中依舊耀眼的聖人先生。
比起工作場合的隨意,此時正裝的他看起來更加帥氣。
包裹著白晰手指的灰色手套,不算纖細卻迷人的腰肢曲線,還有那頭特地改變造型的柔軟短髮,隱藏在西裝立領後的脖頸不用想像也相當美味,在人群之中特別出色。
但他似乎對這樣的妄想相當敏感,在偷偷跟著他前往洗手間的途中,他馬上就被踹進某間才剛打開門的客房,隨即便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咒語所禁錮。
身著正裝的男人戴上放在衣內的白色手套,像是這樣就能夠完全阻隔觸碰自己所帶來的噁心感似地拉住他的領子。
「我對男人沒興趣,懂了就別再想辦法接近我,人渣。」
在宴會上總是對每個人百般有禮的他私底下的這一面相當迷人,被石化咒定住下半身的艾弗列想著,依舊笑著開口:「如果我說我堅持?妳看來也對女人沒太大的興趣。」
「那也不關你的事情,別逼我再攻擊你。」
艾弗列被他凌厲的眼神,因為發怒而微微泛紅的臉頰迷惑到分了神,直到他轉身關上門,把他鎖在房間內才稍稍清醒。
被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情,他卻還是覺得相當迷人。
這真是場不錯的遊戲啊。
迷戀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維持著可笑姿勢的艾弗列在心中呢喃著……
親愛的聖人先生,我想更接近你。
I
II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聖人在公眾面前的形象幾乎沒有任何瑕疵或是汙點。
工作上精明幹練,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傳言中的私底下紳士、善解人意且溫柔愛笑,所有的鎂光燈都照到他最優秀出色的一面。
他在社交宴會上場合所熟識的朋友們總是說他是他們所遇見最完美的人之一,隨著了解加深,後來所聽到的狀況理所當然沒有那麼完美,但那些幾乎都出自於君子之交口中,他想或許是他真正的好友或家人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不為人知的一面。
如果對於聖人的印象光靠這些判斷並且先入為主的話,就會以為現在躺在地上嘔出一口血是自己的幻覺吧。
隨著呼吸而傳出嘶嘶聲,他的骨頭似乎又斷了。
艾弗列實在不清楚自己的傷處,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動手的男人知道從哪些地方下手弄不死他也看不出外傷。
第一次見面距離現在也已經半年,從出生就是同性戀的艾弗列已經充分明白一個異性戀被同性覬覦的感受到底有多糟。
但那被覬覦的人還是沒有把事情搬到檯面上,可能是看在自己姓氏的面子上不想鬧大?探究不到背景的他猜測,畢竟聖人先生據他所知毫無後盾,只是平凡家庭出身的巫師。
而自己不是。
多少還有點影響力的他透過一些手段再次取代前輩的位置,雖然依舊是暫時。
明亮的地下室是他們每一次『約會』的地點,也是聖蒙果刻意與病房隔離的工作間。
木櫃內放置的是歸類於待處理案件中的屍塊,乍看之下是個很噁心糟糕的工作環境,但艾弗列並沒有那麼在乎。
唯一的缺點是他約會的對象一點都不溫柔,皮鞋踩踏胸膛的痛楚讓他只能嘆息目標多麼難搞,想搞上之前沒被踹殘就不錯了。
「起來,否則我讓你陪祂一起作伴。」
命令完後,聖人先生便丟下自己不管,移動腳步回到房間另外一頭放置屍體的地方。
紅色的泥狀生物正在盆栽內扭動,室內充斥著鮮活的血腥味,艾弗列突然有點慶幸今天中午吃的不是肉醬義大利麵。
站著的男人掏出魔杖細細地檢查肉醬的每一塊地方,把躺在地板上的男人視為空氣。
「你為什麼敏感到可以察覺我對你的想法?」
在回答的同時,艾弗列的眼神忍不住往他身上纏了一圈。
掩蓋在螢綠色長袍下的身體一定佈滿薄薄一層的肌肉吧,他幻想著他腳腕觸感的同時又感受到腹部傳來的疼痛,一回過神才發現在遠處的他似乎是用了咒語,直到施咒完成後才把魔杖的準頭往他身上移開。
「你的表情太噁心,」他臉色不善地回答著,看見對方只顧閒聊不打算站起來,他乾脆揮動魔杖直接把他推到角落,「我無意跟你們家族作對,請不要接近我。」
「他們不會管我,」他翻了身自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狀似無意提起:「聖人先生,聽說你的家人都旅居國外?他們為什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低頭正面對肉醬盆栽的男人並沒有理會自己。
完全被當成空氣的他只能嘆息著抽出魔杖,治療自己胸口跟大腿的骨折以及出血,耗了十分鐘才站起來後難得學聰明地走到桌子的另外一頭,與對方保持距離。
即使想要在愛情上取得成果,他也希望能夠在工作上讓對方對自己刮目相看,並不是因為他對工作上多認真,而是他知道對方會對有傑出表現的人給予認同。
既然這樣,他也只能撿回早已被拋棄許久的雷文克勞特質。
紅色肉泥被尖端流淌出的銀色絲線環繞,血肉像軟體動物般緩慢爬上同時也在組合的白骨表面,不過幾分鐘那原本被攪成碎片的物體便變回一條男人手臂。
覆著白色手套的右手把插在盆栽內的肢體拿起,輕放在桌上後便陷入沉默。
果然是沒有把他當成同事啊。
他在內心嘆息著,這時若惹怒對方的話說不定被迫打斷手臂────說不定還會聽到『反正是同性戀,就砍斷你的左手跟他湊合吧。』之類的話,於是他打算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專心思考眼前的案件。
這是一件奇怪的案件,兇手聰明地掩去一切證據,這已經是第四具屍體。
中年男人的左腳、中年女人的右腳,年輕女孩的左手,以及現在男人的右手。
離發現第一具屍體直到現在已經經過半年卻還是無法解決,而經過這段日子共事的觀察來看、他發現對方實際上能夠干涉正氣師局的權力實在不大,上次甚至還有正氣師對他干涉的部份產生不滿。
思考這個案件始末的聖人簡直是自找麻煩。
「你也別追究太多…這超出你的職責。」
看他有探究的意願,忍不住提醒的艾弗列沒有獲得任何友善的回應,聖人先生依舊自顧自地講下去。
「其他部分已經被藏起來了。」
下了這個結論的他突兀地右手手套,順手撩起衣袖。
原本艾弗列應該注意到那總是掩於衣物之下的手臂線條,但他卻意外地發現桌上那隻斷臂跟聖人的右手……似乎一模一樣。
心中的警鈴大響,他看著聖人重新套入手套,雖然面無表情卻焦躁地摩娑自己的手指,布料磨擦聲竄入耳內的同時他終於對自己做出一點反應。
「滾遠一點。」
「為什麼?」
他又認為自己在意淫他?又或著是…發現了什麼?
拿不定主意的艾弗列一臉壞笑地開口。
「這是命令。」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聲調一如以往的平靜卻相當怪異。
事情有些不對勁。
命令完自己後,他一手抽出魔杖,另一手則突然握住正在扭動的斷臂。
「一、二、」
讀秒以及不好預感讓原本乖乖站在一旁的他立刻伸出手,與他一起握住斷臂。
沒有想到對方會那麼做的男人驚訝地回過頭,卻已經無法阻止自己說出那個數字。
「三。」
一陣天旋地轉刺痛視線,模糊眼前臉色蒼白的他。
在下一秒艾弗列所感受到的是、拍打著岩石的海浪聲及幾乎快凍壞鼻子的低溫,他看見的是佈滿烏雲的天空以及一片深灰色的汪洋,冰涼雨水輕傾瀉而下,被傾盆大雨淋濕的兩人無言對看。
他的黑色捲髮因為被細雨打濕而緊貼在白皙的脖頸上,艾弗列第一次看到聖人原本總是板著的臉頰在看清自己的同時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
「Stupefy───」
當慌亂的男人正打算再次對他施咒的同時,早已習慣對方攻擊步調的艾弗列一個箭步衝上前,在因為大雨沖刷而模糊的視線下快速並且成功地握住他的杖身。
偏離既定路線的紅光輕輕擦過臉頰。
是昏擊咒。
以往被毆打有大部分的原因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對於這點他早有自知之明───但在如此詭異的狀況下還被不分青紅皂白的攻擊、讓他第一次對抱有好感的對方感到憤怒。
「你知道這是港口鑰為什麼還要───」
「閉嘴!」
憤怒跟焦慮在這一刻傾巢而出,似乎是情緒不穩的他喘著氣抽回自己的魔杖,不再理會試圖追問的對方,而是偏過頭把視線定在某個方向。
明白就算再問下去也得不到答案,煩躁的他跟隨著視線轉移到那塊目標物上頭。
有四個人已經長眠與此地。
由於位於崖上,石碑已經被海風吹得有些腐蝕且佈滿裂痕,但依稀能夠判斷出墓碑上刻著的文字,四個人不同名字但同一個姓氏,看起來是家族合葬。
但為什麼這個姓氏跟聖人先生一模一樣?其中一個甚至是他自己。
腦中思考著這個墓碑跟男人及剛才的港口鑰有什麼關係,他分神去觀察週遭的環境。
沒有人煙,高崖上除了草地以及墓碑外沒有任何退路,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冷靜,這些擺明就是針對眼前的男人,懷抱著巨大惡意的同時卻也給兩人退路,畢竟港口鑰穩穩地掉落在男人的腳邊。
格里菲斯已經幾分鐘沒有講話了,雖然他時常對自己所說的話沉默以對,但在這種狀況下卻不算正常,他忍不住詢問對方。
「這裡很安全?」
再走近一點,艾弗列便發現對方的異樣。
除了比起以往更加冷淡的表情還有努力壓下卻也感覺出稍稍急促的呼吸,他就好像是看到祭拜已久的家人被盜墓似地情緒不穩。
「很安全,這並不是真正的攻擊只是…」他難得心平氣和地開口,而且也是第一次命令他做事,「你把屍體弄出來……它們很有可能就是之前一直找不到的部分。」
之前一直找不到的部份、是你家人的屍體?
邏輯上似乎有哪裡不對,但艾弗列卻還沒想到答案,他低下頭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確認開口過後他的臉色好了不少後,這時他才走上前去把墓碑撬開,用魔杖開始試著把棺材移出外頭,意外地這過程中並沒有任何咒語影響自己,於是他也很順利的完成這些步驟。
在四具棺材中躺著的是只有三肢的兩男兩女,一對看起來是夫妻,另外一對比起夫妻而言,年齡相近的他們更像兄妹。
他們的相貌與聖人先生相當相似,尤其是缺了一腳的男人。
而那個缺了右手的男人根本跟他一模一樣。
他從來沒有見過衣服下那令人遐想的風景,但就外表而言,除了那一點也不光滑的肌膚以及粗硬的髮絲外,屍體與他相似到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看見最後一具已經成為屍體的『他』,微微顫抖的手才稍微平靜一些。
他冷哼,「虛張聲勢。」
以往明白自己遐想而不願意交付工作給自己的人,現在卻無法動手掀開棺材?
虛張聲勢的到底是誰?
身旁的他抽出魔杖,浮動的銀線一捆一捆的包裹住屍體們的全身,等到那光芒消失後,他便看到不同樣貌的另外一群人。
肌肉、骨骼、皮膚都跟剛才的屍體完全不同,相當高明的變形術。
───他到底惹到甚麼樣的人,或是家族?
面對著屍體的男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思,似乎是已經確認那並不是自己的家人後便鬆了口氣,把他們重新放入棺材。
「兇手恐怕找不到了,」他收起魔杖,撿起方才掉落的那隻手臂,「忘掉今天的事,帶他們一起回去吧。」
看著他輕描淡寫打算揭過一頁,他突然很想笑,也真的笑出聲來。
「你以為我真的不會多問甚麼?」
艾弗列詢著問走在他前頭的男人,此時的他正滿臉厭惡的把石碑上的文字抹消掉,轉過頭來依舊維持著一如以往的冷漠。
「為了你年邁的父親跟空殼家族著想還是閉嘴吧,跟我牽扯只會讓你活不過五十歲。」
他幾乎以為這隻心思縝密的爬蟲類早已經忘記自己是猛禽。
格里菲斯明白自己的背景以及對他懷抱著的心思,也算出自己現在正依靠著家族的名譽過活,但卻還沒來得及探究更加深入的部份。
「握住它,一…二…」
聖人先生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一點,必要時,裝傻會突然變成他的墓誌銘。
他沒有去握港口鑰,反而握住他的右手,笑瞇瞇地開口:「就連跟你上個床也會活不過五十歲?馬上風嗎?」
他的臉色因為這句話而瞬間扭曲。
「三。」
原來不只反感同性的覬覦,他似乎更加反感下流的話語跟動作,如同小處男一樣會為了黃色玩笑勃然大怒。
相當可愛。
利用港口鑰回到醫院後,完全把自己當成空氣看的格里菲斯抽回手後轉身把儲藏室的軀幹拿出來,專注地替屍體們恢復原本的樣貌。
絲線纏繞在光滑的切面上,這是只有他才施展出來的獨門咒語,一門非常美麗的魔法。
在今天以前,他還以為自己只會記得他的腰線跟渾圓的屁股。
但他突然發現───無論以後他們會有什麼樣的發展,自己或許會一直記得男人在假墓碑前虛張聲勢的可愛模樣。
「聖人先生,反正我原本就不打算活到五十歲,不如跟我在一起吧?」
魔杖頂端因為告白而微微顫抖失了準頭,即使如此還是很好的讓那三具屍體重新恢復為以往的模樣,他轉過頭去沉默地看著他,臉色微微發紅。
那或許不是憤怒。
哎?有戲?
原本已經準備好防禦的艾弗列看到如此可愛的反應一下子鬆了警戒,正打算開口時卻莫名地被某股衝擊力摔向地板,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甚麼事情時、聽到的是男人發怒的聲音。
「去死。」
皮鞋正踩在未來可以讓對方幸福的重要部位上,用力碾壓所帶來的劇痛讓他痛不欲生。
……不過親愛的聖人先生似乎更加在乎他了?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刻浮現的想法。
III

他在更久以前就曾經聽過聖人先生的名字。
就學時期的他早早就定下進入聖蒙果工作的計畫,在這時他聽到一位只比他大兩歲的少年以極端優異的成績進入聖蒙果,開始治療師的實習。
於是他靠著天生的聰穎及努力,畢業後跟隨著他的腳步進入聖蒙果,卻發現剛好離開實習身份轉正職的格里菲斯已經離開英國、被派到其他國家去。
雖然是分屬於不同科目,但沒有見到他多少有些可惜,只是夢想中的生活擺在眼前,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專心實習。
而在這之後迎來人生中最糟糕的時刻,他更是把這個想法拋在腦後置之不理。
擁有的一切、深深信賴並且珍惜的關係被毀壞的一乾二靜。
對他而言再也沒有什麼任何應該去堅持的人事物。
放浪形骸大致上能夠形容他的行為,沒有長進的五年飛也似地快轉,聖人頂著更棒的頭銜及經歷重回聖蒙果,自己依舊只是個普通的治療師。
知道這個消息後、實際上只是無聊到想要看看曾經憧憬的人到現在變成甚麼樣子的他跑去見這個男人,卻沒有想到無論是外表或是身材完全符合理想的性伴侶條件。
於是他改變只是想看看他的想法。
他想面對,想征服,想毀掉那個曾經憧憬的男人,若是無法這麼做也沒關係───大不了就讓他毀掉我,卻沒有想到聖人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
相當『溫柔』。
怎麼會有那麼溫柔的人呢?他明明知道自己與家族的連結除了血緣以外甚麼都不剩(或許該說就連血緣也不算數),他可以做任何報復還能得到父親的支持,但卻溫柔地把癡纏著他的同性試著推離危機。
就算被揍斷骨頭也一點都不可怕,聖人先生總是虛張聲勢到令人覺得可愛。
明明一開始只是想上他,但卻在那個海邊之後一夕之間變了樣。
為什麼要堅持下去?
他不是笨蛋,即使不清楚原由但也明白他涉入的事件很危險。
後來他發現,他或許只是忘不了。
他忘不了那個站在墓前,微微顫抖著身體的他。
老舊皮革的味道非常刺鼻,躺臥在辦公室沙發上的他看到熟悉的中年女性,那被肥肉掩蓋的臉龐在見到他醒來時因笑容而擠成一團。
「被凌虐是你的性癖嗎?」
原本看到她就不太舒服、更何況還說出令人倒盡胃口的疑問,他覺得自己要吐了。
「下次可別對他性騷擾,他是個有潔癖的無聊男人。」
他轉過頭去看著那胖呼呼的大嬸背影,除了驚訝於她的善意外,也認為對方的話比上一次還要奇怪,無論是態度又或著是其他地方……似乎是無意繼續瞞下去。
恐怕又是她治好自己吧?
更何況、如此精準料中被追求者的個性,這並不正常。
掩蓋在螢綠色長袍底下的軟肉一如以往健康,但他昏倒前明明認為自己快絕子絕孫了。
「你怎麼會知道?」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把話題帶過,「你說你的性癖嗎?一看就知道了。」
他不擅長記下自己喜好以外的人,但多少還是會保留一些印象───他明白她是新進的治療師,卻相當詭異的發現在前幾次與對方見面的同時,他竟然認為自己已經與她認識許久。
「……你到底是誰?」
但腦中完全沒有任何關於他的一切資訊。
他不知道她的辦公桌在哪、不知道她負責哪些病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是兩個月前剛進入的治療師。
為什麼現在才發現?
到底是自己發現不對勁,又或著是『暗示』早已經被施咒的那一方完全解除?
她是怎麼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對我施咒?
對於聖人先生而言,她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
「我前兩個月剛進入魔藥與植物中毒科,你自然沒有注意到我。」
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手邊物品,舉手投足間充滿女人特有的風韻,但搭上這樣的外貌及身材只覺得相當可笑,他也笑了。
不過不是笑她沒有自知之明,而是笑自己的愚蠢。
「三個月前才剛進來你後腳就跟上? 據我所知,他在英國沒有你這樣年紀的熟人。」
他試圖保持冷靜,但無論是語氣又或著是吐出的話語都相當緊繃。
「那不是你能探究的,」她依舊帶著和煦的微笑,把藥水丟向躺臥在沙發上的艾弗列,「小子,雖然我樂見其成,不過傷害他的話整個家族會被你拖下水。」
扭著肥胖的身驅準備走出門外的樣子顯得滑稽,但離去前的語氣卻冰冷到能讓被威脅的自己明白面對的是甚麼樣的棘手人物。
「你是威脅還是鼓勵?」
「你認為是哪種就是哪種,不過別讓我再看見你第三次。」
但看樣子那個胖女人是站在聖人的那一方。
辦公室內恢復寧靜,他喝下藥水後覺得隱隱作痛的那個部位又好了不少,艾弗列順手把空罐丟進垃圾桶,卻意外的發現桶內有一雙設計簡約的黑色純牛皮鞋。
上頭的花紋並沒有因時間而磨損,顯然沒有穿過幾次。
艾弗列在督見鞋底的尺碼後、便瞬間明白這雙鞋原本的主人是誰。
「……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只是踩過一次那個地方就丟了這雙穿沒幾次的好皮鞋。
明明對自己而言或許是某種程度的汙辱,但他卻覺得這樣的行為相當可愛。
是自己已經變成被虐狂了嗎?
他在獨自一人的辦公室內笑了好久後才終於停下來,把皮鞋拿離垃圾桶後便回到工作崗位開始收拾東西,回到家中。
在那之後、他並沒有追問對方有關於上次港口鑰事件的後續,倒是弄到他提交給正氣師局的文件副本。
聖人先生輕描淡寫地帶過從那邊找回屍體的過程,而原本應該陪在他身旁的自己早已報備有事情需調班,除此之外,看完文件當天回家後他便接到當家的來信,被找去進行一場不怎麼愉快的談話。
他翹班就平日而言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但以此做為理由、在未被通知的狀況下被切割得那麼乾淨俐落總讓他不高興。
只是這樣的不開心很快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原因是對方提出一起吃晚飯的邀請。
這讓長期碰補獸夾傷到鮮血淋漓而不是碰釘子的自己瞬間被驚恐淹沒,『今天是不是忌日』這個想法浮現一分多鐘才消失。
而且用餐地點還是聖人先生的家。
───這樣處理屍體的確比較方便,沒錯吧?
想了一連串陰謀論,艾弗列冷靜下來後又開始傻笑,讓處理好事情踏入辦公室赴約的男人一瞬間用看到蟑螂的眼神看著自己。
或許是想法變了,就如同古老的名言所說的:『美與不美全在觀者。』,邀請的行為讓他認為聖人先生實在相當可愛。
為了不讓自己知道他家的住址而不得不使用消影術、必須要握著自己的左手戴上三層白色手套,這難道不可愛嗎?
在想要捏死蟑螂的目光注視之下,他來到聖人先生的家。
屋內格局似乎為了他特地改造過───進到家中後除了廁所、客廳以及廚房外其他全都是一面牆壁,或許該有的臥房及書房這些較為私人的地方早已消失不見。
簡單的擺設,灰白色的牆壁,而能夠放行月光的,也只有靠近天花板的一扇小窗戶。
如同牢籠般的套房。
他相信他所見的屋內與他平常所居住的環境,也只有幾扇門的差別而已。
聖人先生正在烹飪,由於這一切實在是太過異常,他並沒有想要做出襲擊他人的找死行為,難得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著食物的到來,欣賞著聖人背對著他烹飪那難得露出的後頸跟細腰。
不過欣賞的時間相當短暫。
他只是打發的煮了兩盤義大利麵,一盤放在廚房旁的吧台上,另外一盤則是揮動魔杖送到他的面前,如此刻意地拉遠距離讓艾弗列哭笑不得。
「我不會對你亂來,」他再次保證,「我很害怕今天就是忌日。」
「我只是不喜歡有別人進來我的家中,」打消艾弗列的恐懼,格里菲斯用叉子捲起沾滿醬汁的麵條,站在吧台旁的他冷笑,「至於亂不亂來,我會擔心這個問題?」
無論實力或是年齡他都在自己之上,即使現在襲擊他也不可能成功
「……這倒是。」
聖人沒有理會他,只是輕輕撇了一眼後便開始用餐。
他是第一次看見他吃飯的樣子,站姿相當優雅,即使是進食也相當有少爺風範,禮儀根深蒂固地刻劃在他日常的每分每秒內,除去踹人毫不留情這點,他還真看不出來是普通巫師家庭的人出身,或著是這原本就是他學院的特質?高貴?冷漠?
真可惜自己想不起他以前學生時期的模樣。
欣賞著美人用餐的情景同時也開始用餐,在今天答應他的邀約之後、他總有種自己必須準備迎接某個他或許從未想過的未來。
他興奮、期待,卻也為了這種未知隱約感到恐懼。
平靜總有結束的時候,他吃完後只是把碗盤放在一旁,輕靠在牆邊後開口。
「你們家的長輩說過他們管不了你,所以我只能親自跟你談。」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阻止自己不要暴打眼前的男人,用溫和有禮又帶有歉意的表情開口。
「我沒有打算規劃戀愛或是婚姻,不會找對象也不打算有孩子,無論你是男是女我都沒有接受的意願,我相信你值得更好的人。」
就像是千篇一律拒絕他人的台詞,他怎麼會以為這樣的話能夠說服自己?
真是越來越可愛。
「原因呢?」
不明白詢問的他皺起眉頭,「我已經說過了。」
「你是說你現在說的,或是對當家說的話?」他慵懶的坐在沙發上,「我已經十分清楚你招惹的對象到底是誰───但就如同當家所說,他們管不了我,你也是。」
從前幾日與當家談話內容中他才明白,聖人先生招惹的對象是一個歷史可以追朔到千年前的巫師家族,雖然近年來已經有落敗的跡象,但在英國巫師界依舊擁有數一數二的地位,而他也被警告別在接近這個男人,別讓他的家族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決定,對他而言也不是能讓他放棄的原因。
他微笑地坐起身把雙手交疊,「接下來該我了,要用甚麼方法你才肯正眼看我?」
原本溫柔的神情馬上轉變,他的雙眼滿是不屑。
「等你躺入棺材的那一天我會去看你,蠢蛋,」明白就算放軟態度也完全不能拒絕追求的他馬上變臉,「就算你出事我也不會幫你。」
你會幫我的。
如果你不想幫我,就不會費盡心思想把我拉離這個圈套之外。
「你出事的話我會保護你。」
他的溫柔只會讓艾弗列想更靠近他,所以他並不會好心提醒對方這件事情,只是比他先一步還要提出承諾。
他對這些事情的抵抗、憤怒、跟害怕早已打定主意永遠也不想與外人分享,偏偏自己誤打誤撞的看到那些事情,無法避免地擁有從追求者升級為同伴的機會。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他想瞭解他的一切,就算這個機會只是他的幻想。
「只可惜這種機會不是你想給就給,」明白對方已經下達逐客令,他為無法吃完的晚餐感到遺憾,「如果你不想讓我知道你家的地址,那就送我回醫院吧。」
他的厭惡自從被拒絕後就更加明顯,格里菲斯重新帶回手套後便伸出手握住艾弗列的手,施展消影術與他一同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後便馬上拉開距離,臉色漠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原本只是想帶一些東西回家的他,卻意外看見面前出現早已打開的禮物盒,裡面還放雙皮鞋,恰巧是格里菲斯的鞋碼。
「這是你邀請我到你家的謝禮,我完全沒有碰過,是請店員幫我包裝的。」
「收回去。」
男人的腳步在黑夜中意外清晰,他抽出魔杖正對著他,眼神毫無退縮。
「如果你不收下的話、我就會讓其他人知道我在追求你,」他做足被暴打的準備,在黑暗中低下頭看著他,有意拉近兩人彼此之間的距離,「明天是鮮花,後天是領帶,大後天……」
似乎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下限遠遠超乎想像,他沉默幾秒後便不悅地開口:「我收下,但原本那雙皮鞋是你拿走的吧?還我。」
「為什麼非得要還你?那明明是你不要的東西。」
當他吐出這句話的同時,對方瞬間用魔杖惡狠狠的頂住喉結,威脅地低吼,「我不希望我的東西落入你手中,很髒。」
「親愛的聖人先生,我似乎沒有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只是不喜歡使用消影術,不代表我就不會用,」他笑著退開一步,趁著對方反應不及時微笑道別,「回家後我會好好弄髒你的東西,明天見!」
他幾乎可以想像自己離開後聖人先生錯愕且逐漸高漲的怒火,不過他並不後悔這樣做,比起一昧的順從以及體諒,恐怕他這樣做才能讓他把自己更加記在心上。
至於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就到時候再說吧。
宅邸的燈光並沒有開,他滑入黑夜之中,很快地便找到放在房內一角,曾經屬於聖人先生的皮鞋。
他拿起它,上好的皮質撫摸起來相當舒適,這讓他想起他尚未觸及過的髮絲,以及方才在黑暗中微微濕潤的美麗雙眼。
他想吻上它。
唇舌滑入他的耳垂,啃咬著他的脖頸,佔有他的一切。
如果他是自己的愛人,那將是多麼棒的一件事情。
這樣的話他就能佔有他的美好,撕裂他的身體,他的恐懼及痛苦將會化為骨血與自己並存。
格里菲斯與艾弗列的一切再也無法分開,因為他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想擁有他。
而他總有一天一定會得到,無論用上甚麼手段。